栾游

原耽淡,留下的基本都坑了不用蹲。
镭塔热恋中。

【长顾】月若流金 abo



abo生子预警,婚后生活甜蜜蜜。

还是那样的设定,就不作解释了。










顾昀其实是个坤泽。

安定侯府的昀少爷,私下里被称为“泼皮破落户儿”,当时谁都说小侯爷将来定是乾元,后来老侯爷和公主相继去世,顾昀的婚事便只得由元和帝安排。谁知道元和帝也认为顾昀将来会是个乾元,就给他订下了郭大学士之女,结果那姑娘还没等到成亲便香消玉损,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

正式分化还是顾昀十七岁的时候,那会儿他正在西北平定叛乱,夜里信香突然爆发,整个玄铁营的将士几乎都是乾元,差点动乱起来,当时他身边比较亲近、还未分化的只有沈易,还是他千辛万苦搞到清修丸喂了顾昀并在其帐里守了七天。那时玄铁营里还是有一部分当初的老部下,新将士也对顾昀颇为敬重,除了当夜,之后的几天仍是如平常一样训练。到现在,每当到了顾昀雨露期那几天,所有乾元将士都会自发收敛自己的信香并且尽量不和他更多的接触。

后来十九那会儿在风雪中从狼吻下救下长庚,把他用大氅裹紧了抱在怀里,那会儿长庚迷迷糊糊地也只是闻到了顾昀身上零星的桃花香,真的非常清浅,后来也一直以为顾昀是乾元,直到在江南意外发现了他随身带着清修丸,再加上本人承认,这才知晓他本是坤泽,害怕自己抑制不住对他的感情未来什么时候酿成大祸,决心离开他。

再后来,磕磕绊绊许久长庚终究还是留在了顾昀身边,期间也断断续续与他做过几次标记,但都还是暂时的,真正将人吃干抹净结契,还是隆安九年五月份、顾昀即将动身南下那次。标记来得仓促,可效果一分没减,八月份顾昀发现有孕,但当时他多年来治疗耳目的药已经失效,终究还是听陈轻絮的话喝药落了胎。这件事从头到尾长庚都不曾知晓。

等到再一次温存,已经是长庚正式登基顾昀伤好之时。

        



太始帝趁着春节不上朝特意腾了半个月的时间留在侯府陪雨露期的顾大帅,摸着人背上的淡淡疤痕口中心疼得不得了身下却半分没有松懈怠慢。这不,最近发现了顾昀越发嗜睡嗜酸,在沈将军敢怒不敢言的目光里带来了陈轻絮给人诊脉,真是已有身孕且一月有余,当即下令休朝三日。

这可是太始帝头一回有好事让他高兴到直接休朝。

他虽并没有多言原因,但太始帝和安定侯之间的关系却也是许多人都看得明白的,大臣们也都多多少少猜到了些,所以这段时间安定侯府常常有人做客,倒是难得的热闹。

不过,来了有那么多人,真真儿见到了顾昀的却没几个。

开玩笑,顾昀如今有了身子,长庚巴不得时时刻刻给人揣在怀里宝贝着,怎么可能舍得为了那群人就让他去院子里吹冷风呢。

更多的,其实还是因为诊出喜脉那天服侍顾昀睡下之后,陈轻絮说的那番话。

顾昀已过而立,又常年身处风沙之中,频繁受伤,而且头胎落了之后还没来得及补回来就又是一次重伤(这句话其实是没对他说的),平常看着觉得身子骨挺好的,实际上,不论之后怎么养,这底子终究还是比不上寻常坤泽,男性坤泽孕子本就不易,顾昀这样,更是连她也说不准生产时究竟能不能把孩子保住,而且之后,他的身子约莫也撑不住第三胎。

换句话说,这个孩子,很可能就是顾昀唯一一个,乃至最后一个孩子。

长庚听完之后好半天都没说话,等到桌上的茶都凉透了,才低声道了谢。

陈轻絮知道他肯定是不会要自己告诉顾昀的,他也会把这番话死死压在心底,会像当初顾昀瞒着他落胎一样瞒着顾昀。

   

   



顾昀这一觉睡得挺久。

他缓缓睁眼,看见床边坐着长庚,笑着从他手里接过茶杯抿了口茶水,待嗓子不再干哑后方才开口:“什么时辰了?”

“刚过酉时(注:刚过十七点)。”

他明明记得他躺下那会儿才未时没过多久(注:十三点没过多久)的样子呢。

长庚没再说话,扶着他下床。

外面的雪下得小了些了,顾昀盯着那满树的银白愣了会儿,回过神却瞥见案上镇纸压着张写了字的宣纸,一时来了兴趣。

“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他缓缓念了出来,“《春雪》(注:诗出韩愈)?”

长庚应了声,道:“闲来无事,看见院儿里那棵树的时候突然想到的。”

说来长庚年少时沈易也教过他一段时间的字,记得有一回临顾昀的《长亭帖》给沈易看过,还被他给评价过一番。后来离开雁回了,便是顾昀盯着他。好歹也是陌森大师教出来的,也不可能差到哪里去,长庚也有临古帖,但更多的还是临顾昀的帖子,就比如那篇练过不知多少遍的《长亭帖》,到后来还各处去搜寻顾昀留下过字迹的物件来看,这日积月累的,两人的字迹还真有点相似。

顾昀想起那段往事就有点想笑,拿过笔蘸了墨继续在后面把诗补全了:“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长庚从背后抱住了顾昀的腰,看着他把笔放回去,盯着宣纸瞧了好久才道:“还是子熹的字好看。”

“陈轻絮是不是又跟你说我怎么怎么了?”

长庚没想到顾昀会突然这么说,眨了眨眼睛,闷闷地应了声。

“无非就是我现在的身子再不多加调养可能撑不到孩子出生嘛。她这两年也变得喜欢把人病情说得很重了,”顾昀笑起来,侧过头瞥了眼长庚:“怎么。你还真把她的话当真了?”

“我叫了厨房的婆婆熬点粥,照顾怀了身孕的坤泽她总归比我要会些,之前她也跟陈姑娘交流过,我让她只顾按着你的身子来做吃食需用什么食材跟我说就是。”

长庚温暖干燥的手掌贴上顾昀尚且平坦的小腹语气中带着几分笑意:“…子熹,我也没打算把她的话当真。堂堂安定侯叱咤沙场这么多年,什么困难没经历过,难不成还过不了孩子这个坎儿吗?”

“陛下就不怕我真过不了这个坎儿?”

“不怕,”他坚定摇头,“你肯定过的了。”

顾昀静静偏过头看着长庚的眼睛,在这有些昏暗的屋子里那眸子却意外地灿若星辰,长庚也任他看,隔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分离开,把顾昀扶到早就命人打好的小榻上,将炭盆挪近些,还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汤婆子来塞顾昀手里。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燃烧着的炭盆不时发出点噼里啪啦的声响。

过了得有差不多一刻钟的样子,外面下人来敲门,顾昀原本半阖着的眸子一下子睁开了,只见长庚端着托盘轻轻放上桌,从上面拿出一碗粥来做到榻边。

“是黑米粥,”长庚轻声说道,舀了一勺粥放在唇边吹了吹,确定不烫了之后才移到顾昀嘴边。

顾昀也没有拒绝,张嘴把汤匙含进嘴里,就这样一来二去地喝完了一整碗粥。

“感觉如何?”

“嗯…粥很好吃。”

“我说义父你自己感觉如何。”

“挺好的啊?也没什么不舒服的,”顾昀一副很轻松的样子,“我说,你也别太紧张,放平心态嘛,这才什么时候,就什么事不要我做、一个人安排得明明白白地,这样下去等七八个月那会儿还得了啊?陛下到时候是不是得弃家国社稷于不顾让我天天在床上躺着要干嘛都只张嘴说了?”

长庚面色平静,碗碟吩咐让下人拿走了,轻手轻脚地把顾昀抱进怀里去蹭那光洁额头,张嘴时每一下喷出的热气都扑在顾昀面上:“听子熹这话说得,我的坤泽有孕了难道我宠他不行吗?他为了我要受九个月的罪,我宠他难道有错吗?”

屋里炭盆烧得暖,长庚身为乾元阳火旺盛本就不太受得了,刚刚忙活一会儿,现下还抱着顾昀全身被汤婆子烘得热乎乎的身子,额角鼻尖很快出了一层细汗,顾昀拿袖子给他揩了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会儿了才憋出几个字:“心肝儿…你这…”

“现下子熹也是我的心肝儿了,”长庚轻声道,凑过去咬顾昀微抿的唇,“心肝儿…你和孩子,我都舍不得。”

“我两个都要。”






自从有孕之后顾昀就一直被长庚好好藏在屋里养着,各种补品换着用,别说,快四个月的时候,顾昀身上还真养出了些肉,现在看上去整个人都丰润了不少。

如今每个来看顾昀的人,都说他气色比从前好了许多。




正是春末夏初之时,天气将热不热。

顾昀坐在窗前犯难,纠结犹豫许久还是昂首一口解决了碗里安胎的汤药,之后迅速捡了颗蜜饯丢嘴里,压下那股想要呕吐的感觉,这才松开微蹙的眉。

啧,真苦。

送药的婆婆见了顾昀这样也没说什么,收拾了碗站在一旁瞧着他道:“侯爷这几个月胃口不怎么好,反应可不小,要不我晚上多熬点清淡的粥?”

嗯,顾昀这几个月着实很嗜睡、厌食,别说是些油腻较腥的东西,就是些较为清淡的食物也吃不进去多少便吐出来,除了粥没几样能吃的却又不能不吃。

“您看着做吧。”

“我记得,母亲怀着我的时候似乎反应就不怎么大?”

老妇在安定侯府服侍多年,照顾过老侯爷跟长公主,闻言微微眯起了已有些浑浊的眼,像是在回忆:“是啊,长公主怀您那会儿年纪不大,诊出喜脉的时候大约就两个多月吧,后来一直有服安胎药,各种吃食都能用,油腻些的少吃些也没什么大反应,也就是五六个月的时候重了点,其他时候都没什么大问题,还调侃说要不是这大着肚子还真看不出来是有了身孕的。”

顾昀自知驰骋沙场多年受过的伤大大小小不计其数,身子难免有些亏损,一开始他连怀孕都不怎么敢奢求,更别说是没有什么大些的反应了。

门外传来一阵衣袂摩挲的声响,门帘被掀开,老妇连忙朝来人行礼,拿起碗勺离开了。

“陛下今儿个来挺早哈。”

“…嗯,挺早。”长庚跟着答应。

他看上去心情不大好,阴沉着一张脸,进屋便直奔顾昀这儿,低下头将整个人缩进后者怀里。

“怎么了?”

“义父…”他脸埋在顾昀肩上,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今天早朝他们又催我扩充后宫尽早立后了。”

“那就选秀呗。”

“可我不想,我心里只有义父…只有子熹你一个人了…”

“长庚,你没必要这…”

“有必要,很有必要。”

顾昀快四个月的肚子似是要比寻常坤泽大上不少,三个月的时候就逐渐大起来,而且也要快些、显眼些,长庚一只手落在上面隔着厚重衣物轻轻抚弄着,偏头去吻他侧颈,黑发被撩至背后,唇舌一点点往后颈移去,最终落在那一点凸起的珠玉上。

那是坤泽身上最为敏感的一处,顾昀也不例外。他身子一颤,下意识想要躲闪,伸出手却没有抵在乾元胸前将其推开,而是落在他后腰之上反把男人搂紧了些。

长庚细细舔吻着珠玉周围的细腻皮肉,直到那一片皮肤都变得湿红了才终于撒嘴,而怀里顾昀早就软成一滩水,勉强抬眸瞪他,却无半分战场上凌厉气息,坤泽眼尾发红,眉宇间透出的是早被采撷过的丝丝媚|意,连带那颗小痣都变得殷红,整个人仿若成熟的蜜桃般丰润得掐得出水来。

他细细喘着气,嘴唇微张说了什么,长庚听不清,只依稀辨得口形应当是在骂他“小兔崽子”。






陈轻絮每隔几天便会来请一次脉,长庚问过了太医,又再向她提起,问了几句之后又重新诊脉思索一番,好一会儿之后才缓缓道:“我并不十分了解这些…不过,照这个情况来看,是有很大可能,侯爷所怀为双胎。”

靠在美人榻上喝着红枣乌鸡汤的顾昀手顿了一下。

“所孕为双胎的坤泽呕吐等这些反应会较早、较为严重,显怀也会早些…建议陛下还是请太医好好诊脉、重新制定安胎药方子的才是。”


她背对着顾昀,朝长庚递去一个眼神。太始帝望了眼垂眸喝汤的坤泽,没有说话,只摇摇头。

顾昀这身子将来能不能平安生产都还悬着,一个孩子便已经够折腾的了,假若这真怀的是双胎怕不知道还得多受多少罪。



太始二年四月末,称病许久未来上朝的安定侯着盛装登殿,厚重衣袍难掩隆起孕肚,太始帝颁下圣旨封为雁王妃,震惊朝野,遂传至全国,天下庆贺。





七月,身子好歹是将养过来了,顾昀呕吐反应渐好,今儿个多吃了不少糕点,被老嬷扶去后花园消食。

旁的下人想着侯爷这些年征战边疆身子亏损,变着花样儿做各种吃食,可只有长庚找来的那嬷嬷,据说是在宫中服侍多年照顾过不少妃嫔,一眼看穿了这精养之下给坤泽带来的负担,因而规定了每日都得绕后花园走上两三圈。

长庚便是在将要走这第三圈的时候到的。

顾昀好歹是在太始帝的陪伴下走完了最后一圈,之后便嚷着喊累不肯再动了,后来还是让他给当着下人的面抱回去了。

“多走动些日后生产才少遭罪。”用过晚膳后一个时辰,顾昀靠在榻上把老嬷的原话说给伏案批奏折的长庚,倒觉得这话像是说给那些年幼嫁人让乾元夫君宠娇纵了的小坤泽听的。


顾昀如今身子已有七个月,月份大了也就越发吃力难熬,更别说怀的还是双胎,这后几个月胎动是常事,偏偏今天闹腾得格外厉害。

他在长庚怀里难受地动动身子,身上披着太始帝的外袍,有气无力地叫着“疼”,长庚心急却也知胎动并无药可解,放下手中的书只能揽着他浅浅释放些信香勉强做点安抚,也是聊胜于无。

“倒是能动…我看等‘卸货’那天还不知道得怎么折腾我…”

顾昀张着嘴小口呼吸着,单薄里衣下小腹高高隆起,胎儿在里面十分不听话地扭动着,肚皮一会儿便鼓起一处,不久另一边也会突起来一块。

他一直抚着小腹的手终于忍不住移至长庚身上,纤长手指攥着人衣襟布料撒不开手。

“陛下…”

“我在。”

“长庚……”

“我在。”

“长庚…”

太始帝低头轻吻坤泽有些汗湿的额头,干燥温暖的手掌从缝隙里滑进去落在人脐上。

“子熹,我在,我一直都在呢。”

“你瞧,我替你隔着肚皮求这两位小祖宗消停会儿。”

“乖…一会儿就不难受了啊……”

两位小祖宗闹了这么小半天,似是发现了给爹爹折腾得难受了,这会儿隔着肚皮接触到父亲,竟是真的慢慢平静下来。

长庚以往不是没有这样抚摸过孩儿,但这次带给他的感觉却是与那些时候不同,惊喜程度不亚于第一次接触的时候。

“看,我说吧。”

顾昀没有说话,只把手贴在长庚手背上,又被翻过来压在掌心。

“长庚…”他整个人都埋进乾元怀里,半天才颤颤巍巍吐出几个音节:“…我…我怕……”

自己的身子什么样自己最清楚不过,顾昀有时候看着自己日渐隆起的肚子总会不由得萌生一种或许他真的熬不过生产的错觉,他会躺在床上渐渐失去知觉,听不到长庚冲进来叫他名字、感受不到长庚怀抱的温度,甚至是连孩儿哭叫声都听不到了,只感觉身子一轻,出现在眼前的是多年未见已逐渐在心中模糊了样貌的父亲母亲,他们做祖父祖母了,他却再听不见长庚再叫他子熹,更别说是能听见幼子唤自己爹爹,看见他们伏在自己膝上安稳睡着。


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分化为坤泽便理应安静呆在家中等着嫁人将来相夫教子,原来总觉得自己的归宿就是埋骨边疆、死于山河,他把自己当成了一把烟花,放完了,也就算全了顾家满门忠烈的名声。

可是事到临头,凭空冒出了一个长庚,一巴掌将他既定的轨迹推离了原来的方向,他忍不住心生妄念,想求更多——比如在社稷损耗过后,还剩下一点不残不病的年月,留给长庚,留给这将要出世的孩儿。

“不怕。”

“子熹,不怕。”

“你会安安稳稳度过这最后几个月,安安稳稳生产,孩子很健康,我们会教导他们走路、说话、用筷,教导他们习字、练武,教导他们为人之道。”

“他们会成为我们生命中分割不开的一部分。”

“没有什么坎儿是迈不过去的,之前你还用这话安慰过我呢。”

“我们慢慢来…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陪着你一辈子。到了你生产那日,我就守在门外,哪儿也不去,等到孩子平安出生了,我会第一个进屋,把你抱进怀里,亲你的额头、鼻梁、嘴唇,我会跟平常乾元一样,抱着孩子冲躺在床上的你幸福地傻笑。”

“子熹,答应我好不好?堂堂安定侯上战场都不怕,还会怕生孩子么?”

“…不会。”

“好,不会。”

“我的大将军,一言九鼎——”

顾昀有些惊讶于长庚竟又再次提起了这个,又不禁展颜,垂首同他额头相贴。

“…战无不胜。”



霜降时节的月光,又清又冷,淡淡的,柔柔的,如流水一般,穿过窗户静静地泻在房间里,将地板点缀得斑驳陆离。

顾昀低头系上里衣系带拉过外袍披上,赤着脚踩在毛席上。

有孕八个月之后他便搬来了雁王府,这事还是长庚提起,顾昀觉得他当时找的理由别扭得很,却又找不到什么理由拒绝,便也答应了,眼下住下已有一个多月了。

长庚今夜有事留在了皇宫,离开时只说晚上会回来,只是也许会很晚了,叫他乏了便先去歇下,不必等他。

今天才初四,尚是娥眉月,顾昀对着漆黑的天出了会儿神,觉得有些凉,转身想要躺上床,却只听见原本寂静的空气里隐约传来人的叫喊声。

顾昀怀着身子,巳时之后王府所有下人正常情况下都得回屋不许再闹出声响,此时却传来了喊声——

那应该是一个侍卫。

他在叫——

“有刺客!”

顾昀瞳孔猛地缩小如针尖一般,顾不上别的连忙往右边躲开,只见左边窗户被大力破开,“铮铮”声传来,有铁器被掷出,狠狠嵌进了地板之中,刚好就是顾昀先前所站的位置。

那是几只手里剑。

东瀛人!

他反应过来,此刻又有一人破窗而入,灯光照在短刀上反射的光格外刺眼,直奔他而来。

顾昀陷入被动,一只手扶着肚子往后退几步一把掀翻屏风往人身上砸去。

那一瞬间顾昀心中长庚这几天的不对劲似乎都有了理由可解释,他这时怕还被困在皇宫脱不了身,顾昀乘此时机转身迅速拿过藏在案下的匕首,拨开飞来的两枚手里剑,另一只手捉住刺客手腕往外一拧,刀尖狠狠捅进其腹下,拿其身体挡下另一人袭来的忍剑,便觉肩上一疼,又一不知从哪里冒出的人一手刀劈在他肩胛骨上。



此刻在屋外声东击西的另一批刺客已被暗卫解决得差不多,几人直奔顾昀此处而来,同守在门口的一名刺客交手,进屋便见顾昀被短剑架住脖颈。

“放开侯爷!”

“不想让他死就让开!”

挟持着顾昀的刺客开口竟是一口流利的汉话,见他们没有动作便再将手中刀子往他喉上贴,很快便在那细嫩皮肤上划开一道狰狞血痕。

四面的暗卫们下意识想要上前,又听他再威胁一句,抬步让出一条通往屋外的路,只手中的刀还未放下。

脖子上似乎在渗着血,顾昀浑身都紧绷着,只觉肚腹坠涨连喘息都困难,忽觉有什么温热的粘稠液体顺腿流了下来,像是羊水破了。

“…倒是会算计,先是把陛下拖在宫里,声东击西把大多数侍卫引去另一边,再悄无声息地来…来找我。”

“你们东瀛也终究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啊,不敢堂堂正正在战场上一较高下,还是选择了这种方式铤而走险,不仅可以拿我去威胁陛下,还可以乘机发兵,一举两得。”

“倒是白瞎了你这口中原话了,你要是凭这去当个商人,那得到的利益可比这做刺客高上不少,还不用担心人身安全。”

“你…你给我闭嘴!”刺客狠狠道。

“我现下已经让你挟持了,就跟个普通坤泽没什么区别,肚子里还有个小的呢,反正也反抗不了,你让我说两句又怎么了?”

顾昀肚子疼得嘴唇都在发颤,但表面上仍是维持着轻松的神情,“我也不是没跟东瀛打过交道,也多多少少了解一些你们的文化。嗯…你和你的同伴的任务无非就是把我掳回东瀛,带不走就杀掉。”

“前者呢,就是我刚刚说的那样,不过这乘船的话得要不少时间,我又还怀着孩子不出一个月必会生产,不太行,至于第二个,大梁是少了一位将军,而且还是永久的那种,但那样以后你们对大梁或许也最多就是战场上的威胁,更别说万一陛下悲愤至极即刻宣战,到时候我们双方也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我说了…给我闭嘴!”

“我不闭嘴你能怎样?你的主子…是谁我就不点明了,定是要你们把我活捉回去,有本事就在这儿把我弄|死!”

“也是,反正我带着这孩子也是个累赘,你这刀子压脖子上又怎样?干脆直接往我肚子上来!”

“你来啊!”

那刺客面罩之上的眼睛微阖起来,不知是否是被这番话所影响到了,顾昀能感受到他顶在脖颈上的忍刀有所放松,便见他的另一名同伴已是忍受不了,拔刀便刺向顾昀的肚子。

顾昀咬紧牙,只等这松懈一刻,刀尖距离皮肉不过几寸之遥时——

“咣当!”

一支重箭破空而至,不偏不倚刚好穿过那刺客持刀的右手,刀子落了下来。

扣着顾昀的那名刺客眼见不对欲动,又是一箭射来,被他险险躲开,此时暗卫乘机涌上出刀,顾昀用尽全力一挣,刺客伸手想要捉住他却被围堵,那只右手则被一刀砍下,一泼热血洒下地面。

“侯爷!”

“子熹!”






一桶一桶干净的热水被送进去,一盆一盆血水又被端出来,众多人围在庭院里来回踱步担忧着急。


距离顾昀燕北王府遇刺、受惊破了羊水已过去差不多六个时辰。

京中能赶来的,如葛晨、曹春花、沈易陈轻絮等都已赶来,太始帝草草让人包扎了伤口收拾收拾便抬步进殿,呵斥开两边一众想要拦下他的人便朝内殿走去。

彼时顾昀一身狼狈、脸色惨白,第一个孩子已经用去了他绝大多数力气,脑袋昏昏沉沉,实在没有几分劲儿再用力,只能勉强听从稳婆的话调整呼吸。

他双唇毫无光泽,眼里尽是迷蒙水汽,恍惚间只瞧见一乾元身着玄袍裹着他熟悉的信香进来,到他床边弯身屈膝攥紧自己的手,最终只说:“…子熹,别怕。”

“你…你进来做什么…不合规矩……出…去……”

“没什么合不合规矩的,我就是规矩,子熹……”

顾昀没说话,只咬着牙冲他摇头。

方才长庚进殿时便有稳婆同他说,时辰太久,顾昀生下第一个孩子便已经竭力,第二个孩子迟迟生不下来怕只是悬,得做好大人小孩只保一个的准备。

他自然是保顾昀的,眼下显而易见是顾昀已经猜了此事。

他骗不了他。

顾昀忍不住呼痛,又张嘴艰难开口:“李旻…我不要…不要你做选择……”

长庚内心酸楚,眼圈竟也发红,蹙着眉头攥紧他的手:“子熹…你莫逞强…第一个孩子……”

“不…不……”

“你信我…你信我……”

双胎便是双胎,他必须把这两个孩子平安生下来。

已是正午,又是一个多时辰过后。

在庭院里候着的众人早已是心急如焚了,第二次婴孩啼哭声总算传来。

一名稳婆满身汗水起身,只当这恭贺之际,却又一时摸不着北。好一会儿才恍然记起来,陛下是亲眼瞧着小皇子出生的,她再跑出来又是向谁恭贺!

可真是昏了头了!

她转身想要往回走,又想起庭院里还有诸多人热切盼着,赶紧拉了个侍婢:“快,去外面道一声,就说侯爷已顺利诞下小皇子,父子平安!”





床榻上,顾昀听闻孩子平安之后便累极晕了过去。

此时已是午时,再次醒来,却见屋里昏暗,差不多已经黄昏了。

他欲起来,可身子还是使不上力,一旁的人连忙上前扶住:“子熹!”

是长庚。

“…什么时辰了?”顾昀开口问道,声音低哑,只觉喉咙干涩发紧。

长庚见状又慌忙去拿茶杯倒水,小心翼翼见他喝下,这才松了口气。

“快午时了。”

“孩子呢?”

“两个孩子都很好,现下正让奶娘抱去喂奶呢。”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旁的人都让长庚赶走了,归去的归去,不愿走的便安置在了别屋里,此刻窗外清冷的月光照进来,连顾昀脸庞上细小的绒毛都镀上了一层莹莹月白。

长庚不知道怎样形容此时的心境,他眼下有无数话想对顾昀说,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摩挲着后者脸颊垂眸轻轻吻上去——

“…子熹…”

他的子熹,大概是整个大梁最厉害的将军了,也是这世间最勇敢坚韧的坤泽。

这是他的小义父,他的心肝儿。

他的命。






太始十八年,安定侯顾昀挂印请辞,李旻退位还于李铮,新帝废年号而重设新历,大赦天下,免减赋税,太始帝长子李铄晋封静王离宫辟府,次子顾钦授玄铁虎符守大梁边疆,是为安定侯,时虚岁不过十七。

顾钦不久将动身前往西北,临别前一夜酒喝得不少,抱着顾昀腰身死不撒手,迷迷糊糊叫着“阿钦舍不得母父”,长庚坐在一旁见儿子伸手还要拿酒杯,连忙去夺。

“倒是不怕明天醒来头疼。”

“头疼便头疼!这样我便不用去西北了,母父…阿钦舍不得你…你向陛下求求情…别让我去西北罢…那地儿处处都是风沙…我…我…”

天知道,这位顾小侯爷打小就是跟着母父在玄铁军营里长大的,十五便上过战场,哪有什么受不了西北风沙恶劣环境的道理。


他示意一旁的长子去帮一把,李铄点点头,上前扶着弟弟同顾昀一起把他送回卧房。

顾钦向来最亲顾昀,在母父面前那是什么都说得出口,可一旦给惹生气了便往父王背后躲,毕竟母父打谁都舍不得打父王了——

小时候意外撞见两人做“那种事”:

“嘶…你个小兔崽子,我…别…唔……”

“臭小子…仗着你义父我狠不下心来动手打你是吧…嗯…啊…”


还天真地当做把柄拿去威胁母父:

“阿钦不要早上起来练剑…我不管我就不,母父答应我嘛…要不然,我就把你和父王白天在屋里做羞羞的事告诉皇兄…”


(后来被长庚提溜去后院收拾,一两个时辰之后才放出来)

相比起来长子李铄便要沉稳得多,性子更随长庚,平日里不吵不闹,本是少年人最好动的年纪却能安安静静待在书房里看书练字大半天,还曾被吓坏了的葛晨叫去做了半个多月的“洽谈”疏导,一有不懂的地方便会捧着书跑大半个雁王府找长庚求解,若是长庚也不晓得或者解释不清,两人还会一同再去寻顾昀。


好歹是给哄着小祖宗脱了衣裳鞋袜躺下,顾昀歇口气准备起身便又被抱住了手臂,无奈向长子招手示意他先出去。

“好了别装了,多大人了还跟小孩儿似的,像什么话。”

“哎呀…还是让母父看出来了。”身着单衣的少年眼睛在昏暗灯光下熠熠发亮,哪还有半分刚才醉酒的样子。

“废话,你是我生的,你在想些什么我能不明白?”

“我还差几个月才十七了,还不大呢,再说了,在母父这里阿钦永远都是小孩儿。”

顾钦抱着顾昀手臂不放,脸颊贴在那衣料上轻轻摩挲着。

“我就是舍不得母父…”

“西北近来还算安稳,你此番过去也最多不过三四个月便得回来,又不是永远都见不到了。”

“现下你还只是顾钦,可到了明日,你穿上铠甲,去了西北,你便不只是我顾昀的儿子,你还是太始帝李旻的次子,当今陛下的堂弟,是新一位安定侯,再往后,或许你要守护的就不只是西北——”

“那时,你还是大梁的半个顶梁柱。”

“阿钦,你不能让他们说我大梁的皇子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窝囊废,你不能让他们说我顾家没人了,不能毁了顾家满门忠烈的名声。”

“…母父,我懂。”

顾钦不敢再开玩笑,郑重地点点头。

顾昀看着次子尚还有些青涩稚嫩的面庞上露出的刚毅,轻叹一口气,伸手把他揽进怀里,垂眸吻他茸茸的发顶。

“但是眼下你还是我的孩儿。”

“无论多大了,你在我这儿都是小孩。”

“记住了,你是我顾昀和李旻!!的儿子,你不能仗势欺人祸害无辜百姓,但你可以收拾那些对你不敬对大梁不敬的人,我们从不惹事,但也从不怕事。”

“天塌下来,母父和父王扛着。”


“乖,睡吧,你明日还得早起呢。”





“阿钦睡下了?”

“应该还没,母父在陪他。”李铄颔首回答道。

长庚没再说话,拿起酒壶往自己和儿子的杯子里倒酒,父子俩默契举杯。

“新帝即位,你也不能再像我在时那般整日玩乐了。”

“未来如何走、怎样安排,只能由你自己看着办,我与你母父最多只是替你提些建议供你参考,最后仍需你自己做选择。”

“孩儿知道。”

“唉,我也不说那些大道理,你都是知晓的了。”

“父王不求你有多宏伟的志向,你只管做好自己,皇心难测,仕途难走,你是我的儿子,想跟着你沈嫣姐姐学医也好,跟你葛叔入灵枢院也好,都凭你,这条路是你自己选择的,那便不可反悔…无论做什么只讲究一个勿忘本心。”

“那个位子真没有旁人想象的那么好,你是拥有了无上权力,可随之而来的还有无穷无尽的烦恼,这里需要赈灾,那里又得出兵抗战…有时候,当皇帝还不如做个普通人安逸。”

“切不可被这荣华富贵迷了眼,有时候随遇而安便是最好,该是你的终究会是你的,不是你的,那就别去奢望。”

长庚极少这般同儿子谈话,以往都是顾昀讲这些道理。他抿抿唇,实在是不知道还能对即将开启自己的人生的长子说些什么,便伸手揉了揉李铄发顶。

“我会做好长远打算的。”他道。

“孩儿明白父王的意思,也望父王和母父注意身体,别让我、让阿钦担心。”

“嗯。”





入夜,长庚久久睡不着,怀里的顾昀浅浅呼吸着,他看着坤泽睡着的样子出神,蓦得无声笑起来。

今天刚好是十五满月,有熠熠月光从窗外撒进来照在地板上,像极了那紫流金燃烧发出的光亮。

罢了,孩子长大了,便任他们去做自己想做的吧。

他可还有这怀里的心肝儿要守护一辈子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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